第31章 阍者-《剑来》


    第(1/3)页

     book chapter list     谢狗从灰蒙山返回大骊京城,先去花神庙那边找到凤仙花神玩耍,好姐妹相约一起去莒州游历,因为吴睬决定了她要在此州建造花神庙,理由是那边比较穷苦,她的祠庙、神像马虎些,当地百姓也不会笑话她这位囊中羞涩的花神娘娘……话是这么说,吴睬已经将那一大摞县志给看了数遍,她还用了时下大骊文人雅士流行的五彩颜色的点校,谢狗觉得可以学。

    谢狗兴高采烈走过千步廊,悬着那块特制腰牌,大摇大摆回了国师府,道路上多有侧目,也不知是“剑修白景”使然,还是那顶貂帽和脸颊通红的缘故,大夏天的,还要头戴貂帽,确实特立独行。

    先去郭盟主那边点过卯,再来这边见着了躺在藤椅上发呆的山主,谢狗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旁敲侧击,咱们落魄山增设一位副山主,合不合规矩?山主为不为难?需不需要本首席打点好关系再开一场祖师堂议事?

    陈平安懒得搭这茬,只是问道:“小陌还好吧?”

    谢狗咧嘴笑道:“不太好,我狠狠骂了小陌一通。”

    陈平安打趣道:“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谢狗佩服不已,随即疑惑道:“山主偷窥螺蛳壳道场啦?”

    陈平安笑呵呵,转移话题,“那位青丘道友到了狐国,触景生情,哭哭笑笑?”

    谢狗摇摇头,“不晓得,到了山上,我把她丢给朱老先生就不管了。哈,管杀不管埋。”

    陈平安说道:“岂不是羊入虎口。”

    谢狗说道:“她道力不弱,又是急躁性格,所以在院子那边,第一眼就看穿了朱老先生的真实容貌,吓傻了。”

    陈平安说道:“自投罗网。”

    裴钱来到这边,疑惑道:“师父,当年从画卷走出来的,不就是老厨子的真容?”

    谢狗闭嘴不言。毕竟涉及朱老先生的隐私,她不好随便抖搂出来。

    陈平安笑道:“让你们一直拿‘贵公子朱敛’笑话老厨子,是谁每次都要捧腹大笑,笑得最夸张?”

    裴钱赧颜道:“是好笑啊。”

    再说了,师父你自己当年也没少乐呵。

    确实,当年小黑炭跟小米粒、青衣小童是明着笑,陈平安是偷着乐。

    闲聊起那袋子谷雨钱的“百倍偿还”,借出去六十五颗谷雨钱,谢狗不费吹灰之力便赚了将近六百颗。

    陈平安啧啧说道:“你这个叫杀熟。”

    谢狗撇撇嘴,说道:“也就是如今跟了山主学了好,我若是留在蛮荒,提前得知她会现身,我就早作布置,约上一二同道,设伏袭杀,事成之后,黑吃黑了他们,呵,这才叫货真价实的杀熟。”

    陈平安一时无言。

    谢狗建议道:“山主,青丘还是很强的,值得拉拢。她的裙下之臣,一大堆呢,都挺能打的。她就等同于一座顶尖宗门了。”

    先前在城外,青丘就曾丢出两位傀儡,用以待客白景。

    只是被小陌剑光所斩,才会显得纸糊一般。

    “狐国没有青丘,就只是个莲藕福地的狐国,狐国有了青丘,就是整座人间的狐国。”

    “青丘只要放出话去,不管是哪座天下的狐族后裔,都要将落魄山视为此生必至的朝圣之地。”

    何况那么多的神仙传奇、志怪小说,哪个书生不对娇艳动人的狐仙感兴趣呢。

    陈平安说道:“是去是留,她自己选择。我甚至可以允许她将狐国搬出福地,带着沛湘她们一起脱离落魄山,在大骊境内选址一处,地位等同于大骊藩属国,由着她重新打出‘青丘’的旗号,聚拢天下狐族。中土文庙那边,我来帮忙斡旋。”

    谢狗问道:“条件呢?”

    陈平安说道:“前提条件是她必须秘密走一趟正阳山,找到那个田婉,看看是后者牵红线当月老的手段厉害,还是青丘的本命神通更胜一筹。”

    谢狗疑惑道:“就只是这么点代价?那跟让骚蹄子游山玩水一趟、奉旨逛青楼有啥两样。”

    按照谢狗的买卖风格,给了你青丘一座狐国,那你青丘的那些傀儡,总要交出,至多让她自留二三位,其余的,全部作为落魄山的护山“道兵”。

    被谢狗一句“奉旨逛青楼”给整懵了,陈平安揉了揉眉头,说道:“下山之前,让她不要掉以轻心,田婉是邹子的师妹,这婆娘山上斗法是个废物,躲在幕后操控红线,玩弄人心却是一把好手。”

    谢狗说道:“放心好了,等到青丘真正静心下来,熟悉了如今浩然的风土人情和大致规矩,她就会判若两人,心思缜密,行事老道。”

    陈平安笑道:“如此高看青丘?”

    谢狗神色认真道:“青丘旧主要比白骨道人更难缠。”

    陈平安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回扶摇麓了,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这边。”

    谢狗咧嘴说道:“急啥哦,给丁道士护道一事,铁定出不了岔子,至于我自己的修道,嘿。”

    陈平安欲言又止,躺回藤椅,拎着旱烟杆。

    谢狗问道:“山主照顾他人,会觉得辛苦吗?”

    陈平安愣了愣,笑道:“当然啊。”

    谢狗又问道:“会后悔吗?”

    陈平安摇摇头,“当然不会。”

    偶有后悔,也只是因为自己未能做好,结果没有预期的那么无错。就像京城里边某些断头路的死胡同,最里边的那栋宅子,名为“遗憾”。

    “不要总觉得剑修白景是违背道心、拗着性子当‘谢狗’的,所以这个时代眼中的谢狗是假的。”

    谢狗揉了揉貂帽,笑道:“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本来就是这种德行。只是当初那个脚步匆匆的时代,由不得白景做纯粹剑修之外的自己呢。”

    陈平安久久无言,讶异道:“狗子,是老厨子教你的措辞?”

    谢狗学某人唉了一声,埋怨道:“著书之人,没点真才实学怎么行。”

    古巫的那间屋子,除了细微的翻书声,时不时传来喝彩声和拍案声。

    谢狗大为意外,本以为沉义会看书看得睚眦欲裂,恼火得七窍生烟。

    喊来竹素,陈平安与她仔细说了一些北俱芦洲之行的注意事项,其中就有有哪些仙府道场,是与落魄山亲近的,又有哪些,是“相互惦念”的。

    参加国师典礼,被万众呼名,拥有本命飞剑“三籁”的竹素,寻见了破境的契机,结果三场闭关,先后两次退出,黄湖山水畔茅屋最后一场闭关,宁姚帮忙护道。成了。

    跻身了仙人境,来此观战,见那白骨道人的神通,她心急了,所幸被谢狗发现端倪,以短剑助她祛除隐患,竹素仍然能够留下那道水文,可谓因祸得福。

    留在国师府,碧霄洞主赠予一部道书,是浩然符箓造诣第一“云深道人”言师的手稿。

    陈平安淡然道:“还不明白吗?”

    其实竹素也已想明白此事,脸色晦暗说道:“是劫。”

    陈平安说道:“既然是劫数,避让非好手。下次我去蛮荒,你跟我一起走趟言师所在道场,不可推脱。总之不要让‘小三劫’演变成‘大三劫’。小三劫数,旁人能帮,能提点几句,等到大三劫临头,神不知鬼不觉,毫无征兆。这跟下雨天凡俗走在路上,晓得打伞,却挨了雷劈,有何两样。”

    竹素心情沉重,说道:“隐官放心,到了蛮荒,我绝不避让,不管任何遇到难关,定会迎劫而上。”

    陈平安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六十四卦,哪有坏卦。仙人竹素,剑心偏矣。”

    竹素眼睛一亮,豁然开朗,视劫数为砥砺剑心的大道契机即可,何必畏难,何必困顿。

    这就是为何山上修行,需要明师指点的道理所在了。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

    竹素告辞离去。

    方才陈平安只是怔怔看着她。

    就像看着当年城头上的那些“剑仙们”。

    陈平安躺回藤椅上,与谢狗随口问道:“远古岁月里,青丘有过轰轰烈烈的一段情缘吗?”

    谢狗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摇晃着脚丫,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青丘这样擅长操弄他人欲海翻波的远古道士,好像比较讳言自己的‘真心’。”

    陈平安说道:“那她也会有自己的劫数,多半是情关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那根大戟的无名主人,已经沦为鬼物的古巫,只剩下一副皮囊和一点真灵的三院法主,总算见着了狐国的青丘旧主……参天大树,低矮的花草,都会承受风雨,咬定青山不放松。

    谢狗挠挠貂帽,“那我岂不是坑了朱老先生?”

    陈平安笑道:“朱敛能够处理妥帖的。”

    宋云间问道:“好像国师很在意东海?”

    陈平安点头道:“不能说陈清流和王朱就可以完全决定天下水族的命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人间一大块版图的走势,山水山水,涉及亿兆水族,岂是什么小事。”

    陈平安记起一事,让宋云间知会容鱼一声,将那东海水底飞仙观一脉的莽道人、陆青虬等修士记录在册,此外他们将来有可能登岸,在陆地选址建造“下院”。陈平安承诺了他们到时候可以找大骊朝的国师。

    陈平安坐起身,从袖中摸出那件咫尺物,笑道:“你们都一起,帮忙掌眼鉴宝。”

    本来以为要当回监守自盗的“家贼”,不曾想遇上了白骨道人这般腰缠万贯、仗义疏财的土财主。

    一条国师府廊道,顿时气氛轻快起来。

    陈平安就像自己封正自己为崭新武道之主。

    寓意大骊国祚年数的桃花新开两百朵。

    跟曹慈海上问拳一场,各有武道裨益,会在一座更为恢弘的崭新天地,走出不同的道路。

    被谢狗炼化为一对雪白素章的远古神台,还有三十六件远古祭祀礼器。

    道号三院法主的白骨道人,留下了一大笔“十四境遗产”,三百二十九件宝物,品秩高低尚需勘验。

    国师府多出一位跌境的鬼物“沉义”,分别跌到了玉璞和止境气盛一层。

    大骊地支一脉,袁化境身边,多出一位互为护道关系的飞升境扈从。

    为观道观题写匾额。就等于将来去往青冥天下,打开了一扇方便之门。更多暂时不显的深远意义,还需好好养神蓄锐,耐着性子拭目以待。

    ————

    东海水府。

    金鲤赶回这座新建的海底龙宫,也不比莽道人他们慢,刚好一起入宫觐见水君。

    王朱笼袖站在一处廊道,看那远处宫殿的悬鱼,她随口问道:“赢了还是输了?”

    金鲤嫣然笑道:“不好说,隐官给曹慈拿长枪在腹部捅穿了个窟窿,瞧着更加渗人,曹慈也受伤不轻,至少是等到脸上消了肿,才动身离开东海。”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