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一别再见-《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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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匡腾空掠落,瞥见几个黑人躲得远远的,他转头愕顾道:“好像又踢到那谁了。”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摔在草丛里,忍痛抬手往黑人那边一指,闷声说道:“不怪你,怪他们。”
有乐伸扇指点道:“赶快去踢那个谁,别让他急着把妞儿抱走了,不知要慌跑去哪儿?”向匡发足蹬树,纵跃往上,在高处转望道:“我也看见了,但在斗篷飞扬之下,不时显露出其好像没著衫的样子,在前边屁颠屁颠地跑。那是谁来着?”
“罗马统帅安东尼,浑号‘军头’。”信孝颤着茄子说道,“其乃风流人物,不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终不免沦为落花流水。你看他快要被那个异影追上了,手下虽众,却一古脑儿阻挡不住……”
“谁说挡不住?”那个披罩麻布的灰须黑脸汉子往随从伸递的粗杆鎗筒抽取一支,蓦发沉声低哼,觑影抛投而出,口中说道,“罗马军团还未发威呢!”
“加卢斯,”高处有个肩披灰毛袄的白净青年拉弓瞄影,提醒一声。“跟着我的箭投鎗试试。”
赤膊壮汉仰望一鎗飞掷,飒然穿空,贯树震动的凛凛威势,难免不安道:“离我很近!你们别跟着加卢斯乱投鎗过来……”我在他怀里窘然挣扎道:“放我下去!”赤膊壮汉搂着我反而跑得更急,在纷至沓来的鎗雨之下慌避不迭的说道:“现下放开你是死定,你瞧后边鎗落如雨的架势有多吓人,即使我已然经历不少阵仗,每次加卢斯他们纷纷投鎗总要让我头皮发紧,想来大概是有老妈遗传的‘密集恐惧症’。说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们家历来只出文人,并不适合当兵打打杀杀。然而文人有什么用?我爸爸身为著名辩论家,纵然辩才出众,马略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吵不过他,只出一刀就结束了整场辩论。我妈妈改嫁给温文高雅的苏瑞又有什么好结果?西塞罗这厮根本不跟他讲法律,仗着手上有权,不由分说就推他上了绞刑架。西塞罗声称为此忏悔,却哪里有过真的后悔,没看见这厮又冒出来作祟了吗?此后我终于明白,真理在弓箭和投鎗的射程之内。手上没兵没权,有理也说不清,反而被害惨死。你看我两个爹居然都先后落得同个下场,因而我看透了这一切,终于痛心疾首地领悟到舞文弄墨、徒逞口舌之争没作用。我不想再学辩论术,就从希腊半路跑去从军,当上了骑兵,摆脱了任人欺负的家族命运,而且我不再相信他们的谎话连篇。虽然我对‘共和’没信心,但也不等于我有野心。从小我就想法不多,一睡醒就茫然,平时很难集中注意力,唯独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击败‘万王之王’,因为我厌憎有谁这样让人叫唤。不过说来好笑,那些忽悠人的家伙说这是罗马共和国,多年以来我只看见此般古旧破败的城邦联盟满是争权夺利的坑骗与杀戮,‘共和’在哪里?”
“米洛,”树下有个率领多名箭士张开大弓的皮色黝黑之人语声嘹亮地喝问,“你的箭发在哪里?”
悄立山坡上拿着长鎗剑盾的卷发男子亦惑目转望道:“米洛刚才发的那支箭走偏了罢?”
“没偏。”乱石丛间颤巍巍立起一位苍头老兵,裹着麻布佝偻而行,斜伸拄杖指点道,“米洛的箭从不走偏,就跟他父辈的为人那样,一贯走在正道上。”
随着杖梢所向,只见青痕点点,沾洒在落叶间斑驳杂错。
信孝不禁颤拿茄子惊异辨觑道:“怎竟似是蓝血?”
“并不很蓝,”树下有个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尾随察看道,“天青色的汁液沿着异影掠过之处,一路沾留而已。若非细辨,急难觑清。我要拿些回去检验,你帮我先捧着两个盒子……”
信孝颤茄后退,摇头说道:“我不想拿尸体。”花白胡须的家伙啧然道:“给你两个币,拿不拿?”
“这样啊?”信孝闻着茄子犹豫道,“购买力还是很低……除非再添加些。”
花白胡须的家伙转身说道:“那就算了。两个币够我好多天的伙食,你还摆谱?”信孝忙道:“既然你这么小气,那就一手交钱一手拿盒。长利,拜托别光在后边愣看,你过来帮着拿盒子,进城后我给你买一双新袜。”长利捧盒憨问:“多买一双好不好?另外我还想要一对崭新的手套,你看这副早都磨破了……”
嗖嗖两箭飞射,次第插在分布青液沾染之地。高处那个肩披灰毛袄的白净青年拉弓瞄觑道:“还有斜坡这边和弯路前面,追着那个方向沾留的青汁投射鎗矢试试……”花白胡须的家伙仰望道:“那个显然属于异类,没想到你能射伤了它。”
“应该不是我们的人所伤。”有个躯形高大之人披罩麻布在树影里转望,目中精光凛闪,语声浑厚朗亮的说道,“似是最高统帅怀抱里那小妞儿先前所为。不知用什么玄奇手段,我觉察到她先已伤了那东西。非但留下青痕处处沾染,甚至使它一时发不出凌厉的锐芒再袭。正好给机会让咱们赶紧乘隙合力扑上前去围狙!”
“聊完了没?”赤膊壮汉边奔边嚷,“你们在那边还忙着唠闲嗑是吧?我快被追上了……”
随着一阵阵洪亮的嗥叫,树丛簌簌摇晃,纷折而倒。林雾间现出幢幢巨影缓移而近,长鼻大耳,獠牙尖亢的模样映入惊眸,我不由慌张道:“大家快跑,好多巨怪来了!”
“大象而已。”慈祥老头拾起假发歪戴脑袋上转觑道,“成群结队而至的阵仗够大,看来特里布拉斯这趟有够下足了本。把安东尼吓得更加乱跑,惶然奔在象群之中就像受惊的小绵羊一样。别看他平日装着作威作福,其实本性无非有如绵羊。”
信孝颤拿茄子提醒道:“你以后别乱叫他小绵羊,以免后果严重。”
“我偏要称他为绵羊。”慈祥老头抬起两只手摆在脑袋上做成犄角形状,口里咩咩而鸣,蹦蹦跳跳地朝赤膊壮汉扮羊取笑,不以为然的说道,“而且还属于人畜无害的羔羊。自从小时候起,我早就看穿他内心深处的孬相了,就凭他能把我怎么样?”
信孝闻茄走开,摇头叹道:“你要作死,我也没办法。”
“常言道‘不作不死’,”有乐刚爬出,其藏身处便被大象走来踩扁,摇扇匆忙奔蹿惊啧道,“谁教特里布拉斯玩这样大规模的阵势,当真惹恼了掌握兵权的安东尼,无异于‘作大死’!任凭你怎生提醒,跟他说这些全没作用,便如明确告诉世人要遭未来大难,人们也不当一回事儿,照样往绝路上继续折腾……”
“特里布拉斯又跑来骑象折腾了吗?”赤膊壮汉在象蹄扬尘弥漫之中边奔边嚷,“他也不长记性,当年他们追随的庞培去非洲骑象,摆出什么大象阵,有用吗?结果反而害得那些大象死了一路。庞培以为他果真成为东方一些王国的‘王中之王’,遭恺撒打败之后逃到埃及,被托勒密十三世的宠臣伯狄诺斯刺死。最后他用上大象没有?著名的法萨卢战役是庞培和恺撒进行的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决战。庞培集中所有的骑兵列阵,而我从罗马赶来指挥恺撒的左翼军团,打得庞培军团的左翼彻底溃散,其余军团看到左翼已败,也不战而退。结果全军覆灭。庞培在失败之后,企图到埃及寻求藏身之所。就在他乘坐的小船靠岸之时,埃及国王托勒密十三世的侍从挥剑向他的后背刺去,结束了庞培的性命。他指望能用上的大象在哪里?”
信孝闻茄转询道:“你也有参加过著名的法萨卢战役?”
赤膊壮汉未及回答,霎随尘雾中异影倏近,群象惊蹿。他忙跑去人多之处,身后接连有兵士持剑盾被撞飞掼落。长利浑未觉察,只顾在树边揭盖愣看盒内,随即憨笑道:“里面有两个公仔。”
一条粗长之影柔伸曳晃,将他揪离歪倒将倾的树下,放到象背上。我瞥见那影似是象鼻,未及细瞅,象群里有人哈哈大笑:“没有了恺撒那样的强势首领,安东尼一伙只会跟小孩儿们躲在这里玩‘过家家’了吗?”长利憨问:“那是谁呀,看上去几乎要高过树梢的样子……”信孝颤着茄子转望道:“瞧这般声势浩大,好像是共和派‘巨擎’特里布拉斯。”
“什么‘巨擎’呀?”向匡从高处纵落,将信孝他们推开,提刀凛视,在尘叶飞扬间微哂道,“是个人就说‘巨擎’,司马家族姻亲的那位山大姑素称‘山巨擎’,羊氏世家也有人自居为‘巨擎’,你不要相信这些。尤其是羊家和邵悌他家,将来我必找机会收拾他们,看谁笑到最后?我跟兄长向雄不一样,寄居在我家里混饭避祸的那些桓氏遗裔最清楚……”
信孝在他身后闻茄探询:“三国时期在嘉平之狱中被司马氏诛杀的曹魏大司农桓范,殃及谯国龙亢桓氏沦为刑家,在西晋并非高门望族。桓彝小时候是不是在你那里住过?后来桓彝南渡,交结名士,跻身‘江左八达’之列,志在立功,曾与明帝密谋平定王敦之乱,使得家族地位有所上升。为避劫乱,桓彝之妻孔宪躲去亲戚向家,在你孙女儿那里生下爱吃肉丸的小元子,这孩儿未满周岁时,便得到常在你家打牌的名士温峤的赞赏,因此以‘温’为名,长大后名叫桓温。昔因桓彝在‘苏峻之乱’被叛军将领韩晃杀害,县令江播参与谋划。当时桓温年仅十五岁,枕戈泣血,誓报父仇。不久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为父守丧,因怕桓温前来寻仇,预先备好兵器,令一众家丁严防不测。桓温乔扮混入江庐,手刃仇家诸子,终报父仇,由此为时人所称许。桓温为人豪爽,姿貌伟岸,风度不凡,长公主司马兴男尤其倾慕他,拜为驸马都尉,并袭父爵。成为晋明帝司马绍女婿之后,东晋书法家、权臣桓温三次出兵北伐。宰相桓温溯江而上,灭掉‘成汉’王朝,病逝时年六十二岁,丧礼依照安平献王司马孚、西汉大司马霍光的旧例,祀于太极殿享奉尊荣,谥号宣武,世称‘桓宣武’。后来大将军桓温的儿子桓玄篡位废掉司马家族的晋朝。毕竟世受你们家族影响,他们也是快意恩仇之人,有帐必算……”
“我也是有帐必算,”赤膊壮汉往人多处边跑边嚷,“骑象算什么巨人?站在大象背上就敢自居为高人一等,这样的贵族将来我必拉他们掉下来。刚才谁在混乱间叫我‘小绵羊’来着?”
信孝拿着茄子转望道:“你以后别乱叫,他听到了。”慈祥老头歪戴假发不以为然地嘲笑道:“其实他孬得很。一遇险情,每次都溜得飞快,就像受惊的小绵羊。我要告诉元老院所有人知道安东尼有多孱……”有乐摇扇叹道:“你不作死,就不会惨死。”
“唉呀,这里有个人惨死于象蹄之下。”赤膊壮汉忽有所见,瞅着趴在路边不动的苍头老卒,怆然悲呼道,“大家快给他报仇,举兵冲去元老院里面找人算帐,顺便查问西塞罗这厮是不是主谋……”
“别玩这手,”慈祥老头歪戴假发上前乱踢,提足踩来踩去,跺得苍头老卒忍不住叫苦而起,慈祥老头冷哼道,“跟我耍这些街头讹骗伎俩不好使。多年以前,我在街上转悠,早就见识过了。毕竟我也算是从低阶层下面混出道的……”
长利在象群里叫嚷道:“大家快瞧,我坐得很高。看见似有异影穿掠树叶间隙,朝你们后边绕窜过来了!”有乐摇扇边跑边望,惊讶道:“咦,他怎么会在大象上面?”
群象纷鸣,长鼻高扬之间,赤膊壮汉抱着我转头埋怨:“都怪你们骑象乱折腾,把山林里深藏的妖怪惊扰出来了。你看它的血是蓝的……”
“并不明显,”蚊样家伙在树下紧张地拨弄袖弩机括,不安转顾道,“死圣手下这班‘斥侯’按血液的色泽,自下往上依次分为紫色、天青、灰色以及白色,听说最厉害的是无色。我猜想它们必是追随着那些腕间嵌藏的异针寻至,死不甘心……”
我抬腕悄看朱痕转为微若针芒荧闪,忙问:“似又从林雾间追袭来了,要怎么驱逐它?”
“大象有用吗?”赤膊壮汉回头乱望,口中嗤笑道,“你看它们只会四处乱跑。小时候我被‘万王之王’儿子送来罗马炫耀的幼象喷了一脸水,围着欺侮半天,还追到我哭。从那以后我立下志向,将来誓必率兵打去他家,找他算帐。本来我也不想当真费劲折腾,可惜卡西乌斯这家伙就是沉不住气,他随克拉苏战败后被帕提亚人追赶,好不容易在叙利亚做个伏击,却没有耐心等候‘万王之王’儿子露面,就急着冲杀出来,结果只伏杀到一员大将,让‘万王之王’的儿子跑掉了……”
信孝闻着茄子亦有同感,在旁点头称然:“卡西乌斯此辈子就是这样。你看看他的经历,无论做什么都沉不住气,缺乏耐心。再有才也枉然,叙利亚伏击是明显的一例。他本来有机会伏杀日后的‘万王之王’,却没耐心静候其至。卡西乌斯回罗马后,对恺撒许诺让他当叙利亚总督也很快失去耐心。卡西乌斯和小布鲁图斯虽然杀死了当时罗马共和制度最大的敌人恺撒,但他未能利用形势对其党羽采取行动,没有及时除去安东尼等恺撒派的精英,使之成为共和派日后的劲敌,也为最终的失败埋下了祸根,这就是卡西乌斯目光的短浅之处。虽然卡西乌斯颇有才华,很快又去东方召集了十多个军团要打回罗马,但卡西乌斯却在非常关键的时刻因为误判形势而过早地自杀,他的提前死亡使得共和派失去了最后的支柱,腓立比战役的失败更加不可避免,毕竟小布鲁图斯后来作战再勇猛也已独力难撑危势。”
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眼圈瘀黑地在后面转头惑觑道:“我也有机会变得非常勇猛吗?”
“有机会,”蚊样家伙在树下抬弩扫视暗处,口中说道,“不过要等到那几个黑人最终勇敢的挺身而出,为保护你而惨死之后,加上一班志同道合的老友先后遇难,使你由于心中悲愤难消,才越来越变得勇猛。根据随军亲历的希腊吟游诗人传颂咏唱英雄挽歌,叙述最后关头,在马其顿战场你亲自冲杀上阵,临终前浑身创伤挂彩无数。面对故人的遗体,安东尼无言地泪落。人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你也不例外……”
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未及听清其言,雾中倏晃出没的异影骤近,向匡一刀搠空,仓促旋身发腿荡击。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慌避不迭,刚躲去几个黑人后面,向匡翻袂扫来一脚,其势迅猛。黑人纷乱惊退,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转头皱眉而啧:“你看……”随即脸挨腿影撂中,摔飞草丛里。
其躯掼落,有乐在草窝里叫苦:“唉呀,你别往我藏身的这边硬凑过来。”我闻声转望,不意异影已至背后。赤膊壮汉似亦同时脊为之凛,抱我慌奔,避往剑盾层层推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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